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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吃燕窝,因为不喜欢吃口水”

新华每日电讯2011年08月26日11:09分类:史海 读书

  清代大诗人吴梅村的诗:“海燕无家苦,争衔白小鱼。却供人采食,未卜汝安居。味入金齑美,巢营玉垒虚。大官求远味,早献上林书。”这也就是说,为了一己口腹之欲,非得拆了住得好好的海燕窝,弄得无辜禽鸟竟至无家可归

  周之江

  我是俗人,粗茶淡饭也好,大鱼大肉也罢,都觉称意。高档玩意,如鱼翅、燕窝之属,反倒无福消受,不解其妙。

  现在看起来,吃不惯太好的东西,也未必尽是坏事。起因是前不久新华社报道,当下国内市场上销售的血燕造假严重,“嗅觉灵敏的商家……在中国凭空打造出了一个庞大的‘血燕产业’”。记者所披露的“问题血燕”,或用色素染制,或用燕子粪便将廉价燕窝熏至血红色,出售牟取暴利,其中甚至含有超量的亚硝酸盐。

  血燕者何物?康熙年间,吴震方著《岭南杂记》说:“燕窝有数种,白者为官燕,撕之丝缕如细银鱼,洁白可爱,黄色者次之,中有红者名血燕。缀于海山石壁之上,土人攀援取之,春取者白,夏取者黄,秋、冬不可取,取之则燕无所栖,冻死,次年无窝矣。血燕,能治血痢;白者入梨加冰糖蒸食,能治膈痰。”

  周亮工《闽小记》也说,燕窝“有乌白红三色,乌色品最下,红色最难得”。

  好在,我辈老百姓,吃到燕窝乃至血燕的机会不多,延年益寿不敢奢望,但大约也不至因此而身体受损。

  说起来,以食养生,倒是中医古已有之的理论。燕窝一物,因其贵重罕得,尤其为世人所珍视。当代烹饪名家聂凤乔著《蔬食斋随笔(别集)》,有一文专写此物,题目是《“香有龙涎,菜有燕窝”》,极言其“价格是所有原料中最昂贵的,几与黄金相等”。而龙涎一物,据说是抹香鲸胃肠病后的一种分泌物,为极名贵的香料,“将燕窝与之并列,可见身价”。

  传说燕窝乃是郑和下西洋携带而回,进贡皇上,由是传入中国。此说当然缺乏足够的依据,却符合人类喜欢将稀罕物什神秘化的习性,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燕窝之身份价格远超侪辈,有其道理。事实上,在中国历代所列举的饮馔“八珍”中,燕窝纳入其中,也是明代以后的事情,虽然朱伟《考吃》一书说,“以燕窝为佳肴,据说始于唐代”。只是于古无征,姑且存疑。

  燕窝的广为人知,大约还是在明代前后。至有清一代,烹食燕窝,蔚为大观。明清宫廷御膳,燕窝煨汤是常见的一道菜,而梁廷楠《海国四说》中,也有多处记载暹罗国王进贡燕窝之事。甚至于庚子国难,两宫仓皇西狩,时人所著《西巡回銮始末》描述当时的狼狈情形,居然还要带上一笔说,“贡物燕窝海参都至,御食乃丰”。

  而一般富贵显宦人家,更以燕窝为炫耀,其价格也就一涨再涨了。

  明末清初时人叶梦珠在《阅世篇》里就说:“燕窝菜,予幼时每斤价银八钱,然犹不轻用。顺治初,价亦不甚悬绝也。其后渐长,竟至每斤纹银四两,是非大宾宴席,不轻用矣。”

  清人食燕窝的风气甚盛,记载很多,当时的名人善治膳者,如袁枚《随园食单》、李化楠《醒园录》、曹庭栋《养生随笔》、朱彝尊《食宪鸿秘》、童岳荐《调鼎集》等,都津津乐道于燕窝的烹饪技巧,花色繁多,不一而足,文长不具录,总之非寻常人家可以享用者就是了。

  欧阳兆熊,金安清合著的《水窗春呓》记述清代官员的豪奢说:“河厅当日之奢侈,乾隆末年,首厅必蓄梨园,有所谓院班、道班者,嘉庆一朝尤甚,有积赀至百万者。绍兴人张松庵尤善会计,垄断通工之财贿,凡买燕窝皆以箱计,一箱则数千金。”

  更有趣的一则记载,出自况周颐的《眉庐丛话》,说是平阳王中丞坐事伏法,其妾吴卿怜作绝句八章,其一云:“香稻入唇惊吐日,海珍列鼎厌尝时。蛾眉屈指年多少,到处沧桑知不知?”作者自注,谓王家被查封后,“庖人方进燕窝汤,列屋皆然,食厌多陈几上,兵役见之,纷纷大嚼,谓之‘洋粉’云”。当时的贪官污吏家室之豪富,由此可见一斑。

  有心人检索中国古典名著小说,指出《红楼梦》是谈及燕窝最多的一部,凡有十七处之多。以至于清人裕瑞著《枣窗随笔》,说《红楼梦》“写食品处处不离燕窝,未免俗气”。然而这也不足为奇,梁山好汉最多只是干鲜果子下下酒,大不了切几斤上好黄牛肉,山大王都是粗豪之辈,哪耐得吃那细食。

  《红楼梦》俗气不俗气,跟本文的题旨无关,权且不论。但从此中也多少可以看出,燕窝之为奢侈品,虽已成一代风气,时人也不免有所讥诮。

  再举数例,出自清人孙静安的笔记《栖霞阁野乘》,记左宗棠“在甘肃时,一日值盛夏,解衣卧便榻上,自摩其腹。一材官侍侧,公顾之曰:‘汝知此腹中所伫何物?’对曰:‘皆燕窝、鱼翅也。’公笑叱曰:‘恶!是何言?’则又曰:‘然则鸭子、火腿耳。’公大笑而起曰:‘汝不知此中皆绝大经纶耶?’材官出,与其曹曰:‘何等金轮,能吞诸腹中?况又为绝大者?’闻者皆捧腹。”

  清人梁章钜《浪迹三谈》则说:“随园论味,最薄燕窝,以为但取其贵,则满贮珍珠宝石于碗,岂不更贵?自是快论。”

  而严峻清廉之士,也往往以拒绝食用燕窝为标榜,林则徐即明示地方接待人员:“所有尖宿公馆,只用家常饭菜,不必备办整桌酒席,尤不得用燕窝烧烤,以节糜费。此非客气,切勿故违。”

  中国人写诗的传统,特喜讽喻时事。关于燕窝,更辛辣或者说更深沉的讽喻,来自清代大诗人吴梅村的诗:“海燕无家苦,争衔白小鱼。却供人采食,未卜汝安居。味入金齑美,巢营玉垒虚。大官求远味,早献上林书。”

  这也就是说,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为了一己口腹之欲,非得拆了住得好好的海燕窝,弄得无辜禽鸟竟至无家可归。

  尽管如此,燕窝的“富贵”之气,却一直在延续,谈者每垂涎三尺,以为人间至味。在我看来,大不了不过一泡口水,何足贵哉。台湾美食家蔡珠儿《红焖厨娘》一书谈燕窝,连讽带刺,倒是深获我心。她稍嫌夸张地说,“中国补品特多灰白的胶状物,鱼翅、鹿筋、海参、花胶、雪蛤、蜂王浆,率皆黏糊滑溜,平淡无味含腥带膻,却被视为珍馐美食。而燕窝不但价昂,且需长期食用才见功效,更是养尊处优者的身份象征。”

  蔡女士说,香港是最大的国际燕窝市场,近年“愈趋普遍,平民随手可得,不一定要富豪那样的上流人士才吃得起”,“台湾流行吃燕窝冰,一尝上流社会的滋味。大陆的燕窝鲍翅餐厅崛起,以前请客吃龙虾和东星斑,现在要燕窝鱼翅才够排场。需求日增,供应日减,二十年来,由于山火、滥采、偷猎……燕窝的价格上涨了二十多倍,假货自然漫天飞”。

  而所谓的假燕窝,据说乃是由“蛋白、面粉、糨糊黏凑碎燕”假充,甚至用双氧水漂白,以猪皮、树脂鱼目混珠,蔡女士排斥燕窝,振振有辞,“所以我不吃燕窝,因为不喜欢吃口水,讨厌黏糊和虚无的感觉,不想吞掉人家的房子,不愿喝下胶水和双氧水,更不希望啃到猪皮和拖鞋”。

  说得比我好,抄在这里,权充结语。

【责任编辑:张韵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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